我从来没想到过我居然还会在报刊亭买书。

2022年2月14日,我路过单位附的广场,意外发现那里的“高新区便民书报亭”居然还在营业着,就停下来买了一本第832期的《足球周刊》。这是这本杂志在2022年的第一期——整整一个月前出的。而按常理,这个时间我应该买到的是第835期,也就是2022年第四期才对。

我已经记不清我上一次在报刊亭买到当期的报纸或杂志是在什么时候,只是隐约有点印象:当时在如高新这样的繁华地段,想买一份当天的报纸可能得跑好几个地方,最后还不一定能买到。绝不会出现像现在这种最新的杂志已经发行几天还不见踪影,却反而能买到过期一个月的旧杂志的魔幻场景的。

寒风中,矗立在一众喷泉和雕塑等人造景观中的这座报刊亭,仍然孤独而又执拗地向我们诉说着一个时代的渐行渐远。

01

对于无数70后、80后、90后乃至部分已经成年的00后而言,如果要追溯他们在童年、少年、青年时的记忆碎片,“报刊亭”绝对会是一个出现频率极高的概念。

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报刊亭在西安逐渐兴起,并很快成为一种新兴的文化符号。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没有互联网,连彩色电视机都不算普及,报纸杂志是绝大多数人仅有的摄取外界信息的渠道。应运而生的报刊亭,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大众对于第一时间了解新鲜事物的需求,同时还能变相提供海量的就业机会,迅速成了“朝阳产业”,甚至还有人辞职专门去开报刊亭。

在信息时代尚未一统天下的90年代,纸媒是传媒界的主流,而报刊亭则俨然撑起了让普罗大众“开眼看世界”的神圣重任。

那时的报刊亭包罗万象,一间不过两三米的铁皮亭子完全就是百宝箱一样的存在:体育迷天天追的《体坛周报》《当代体育》《足球报》;歌迷钟情的《当代歌坛》《通俗歌曲》《EASY音乐世界》;游戏迷趋之若鹜的《大众软件》《家用电脑游戏》;中老年人几乎人手一本的《家庭》《知音》《十月》;还有无数中小学生作文的灵感源泉《意林》《格言》《儿童文学》以及代表着老陕本土媒体的《华商报》《西安晚报》《三秦都市报》;有很多报刊亭还卖5块钱一张的盗版游戏光盘......共同搭建起了几代人共同的精神家园。无论阶层、无论年龄、无论职业、无论别,你总可以在遍布街头巷尾的报刊亭中找到被温柔以待的感觉。

那是我们共同的一段青春。

02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突然有一天,当我估摸着每个月的出刊日又到了,和往常一样想买最新出的几期杂志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常去的那几家报刊亭,如同约好了一样突然都不见了。

不仅仅是我常去的几家,我转遍了一整条街,发现所有报刊亭都像蒸发了似地,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嗬,(拆了)大概都好几个礼拜了吧。”附小卖部的大爷点上一根,狠狠抽了一口后回忆着,“上面有通知,说是(报刊亭)违规占道,影响市容,就都拆掉了。”

上网一查才发现:原来早在2019年4月,西安就召开了“全市报刊亭专项整治工作动员大会”,宣布将对占用城市道路设置的报刊亭进行全面的整治和取缔。会上明确了当时全市超过80%的报刊亭都存在“占道许可证过期,且未续办”的情况,因此均属于“非法经营”。再与“全面清理、取缔违规占用城市道路设置的报刊亭”的要求一交叉,西安的绝大多数报刊亭,自然都是在劫难逃。

违规占道,影响市容。听起来,好像确实是个很合理的理由。

但报刊亭突发的大面积消失,仅靠一个“影响市容”很难完全概括。毕竟,上峰的理由是“占道许可证过期且未续办”。那么,这些“占道许可证过期”的报刊亭,面对被“取缔”的威胁时,为什么没有选择“续办占道许可证”,而是选择了挥一挥衣袖默默地消失,不带走一片云彩呢?

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一间几米的报刊亭,可能就是好几口人全部的经济来源啊。

03

留意一下新闻,就会发现:不仅仅是西安,从北京到上海,从南京到杭州,从广州到厦门......全国各地的报刊亭最几年都在以物种灭绝一般的速度在消失。报刊亭的大潮曾经上涨得有多快,如今退去的就有多快。

据不完全统计,仅仅在2008到2011年底的这三年时间里,全国就有万家报刊亭消失。十几年间,很多大城市均每年都有上百家报刊亭被拆除。相比之下,2019年才正式开始着手整治报刊亭的西安,其实早就落在了“时代浪潮”的后面。

正感慨万千时,小卖部大爷的又一句话飘了过来:

“现在人人都上网、看手机,谁还花钱买报纸?”

——一语惊醒梦中人。

真正给了报刊亭,或者说是面媒体致命一击的,正是互联网的普及和发达。

随着时代的发展,电脑、智能手机等高端电子设备走进千家万户,网络也不再是只有高级白领才有资格涉足的“圣地”。论坛、微博、公众号......各种新兴的网络台来者不善,面媒体的领地被不断蚕食。传统纸媒日渐式微的危墙之下,以其为主要经营业务的报刊亭自然也渐渐看到了尽头。

重压之下,一些不甘于被时代抛弃的报刊亭开始了自救——扩展经营范围。于是香、零食、饮料纷纷被摆上了货架,甚至还出现了游戏点卡、代交话费、手机充电等五花八门的新业务,这些报刊亭与其说是报刊亭,倒不如说是“日杂部”更符合它们的身份。

有人调侃,现在卖一瓶可乐的利润可能能顶卖50份报纸。但事实是,即使拓展了业务范围,多数报刊亭的日子仍然过得不怎么样——上世纪9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的前几年,西安多数报刊亭一个月的销售额能达到3~5万元,当时邮政部门还会根据销量给报刊亭发放工资,每个月多的也有三四千。而如今绝大多数报刊亭经营人员靠卖报纸杂志的月收入普遍挣扎在1000元上下,即使把食品饮料的销售额全算进去,最多也只有3000元左右。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现在才发现崔健唱得是真好。

04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当各种全新版本的自媒体借着信息时代的浪潮接连抢滩登陆的另一面,是传统面媒体的日薄西山。

短短数年间,少年时追过的精神食粮《童话大王》《大众软件》《足球俱乐部》......纷纷宣布无限期停刊,我们的心情也从最早的惋惜和不舍,逐渐过渡到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报刊亭的退场,只是纸媒这一波大规模谢幕浪潮中的一个小注脚罢了。

科技的发展让我们离世界越来越,但与此同时,我们却发现,很多原本就在身边随处可见的东西,却离我们越来越远,几乎远得已经快看不见了。

猛然间才意识到,很多东西都在飞快地消失,快到我们甚至来不及向它们说一声再见。

大卫·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单》里说:一个人死后,当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掉,整个宇宙都不再和他有关时,这个人才算是真正的死了。或许终有一天,报刊亭也会彻底成为故纸堆里的陈迹,博物馆里供后人凭吊的模型和老照片,将是它们仅有的曾在这个星球上存在过的一点痕迹。

但我终究不希望报刊亭就这样被从大众的记忆中抹去,因为那曾是我们无数人精神家园的所在地。